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我的扶贫日志:回忆我的结对帮扶对象曾石牛
作者:杜波  发布时间:2021-04-08 09:59:54 打印 字号: | |

“贫困户曾石牛昨天因抢救无效,已故……”收到上坪村支书曾凡玉发来的微信消息时,我刚开完会,正忙着回几个开会期间没接的电话,瞬间茫然震惊。一时间,我意识空白,无法置信,难过莫名。

认识曾石牛是在2017年初,那时我在茶陵法院工作,他是我包联的四个贫困户之一。相比其他三户贫困户,他无妻无子,孤身一人,借住在亲友房子,感觉更需要帮助。村干部带我去见他,半路上碰见他穿着套鞋,扛把锄头往下走。他个头不高,头发短且有些花白,半茬的胡须,人倒还算精神。

一路上我跟他聊起来,问他收入。他说给别人打点零工,约100元一天,但不固定。自己也种菜,主要是自己吃。领着我去看种的菜,白菜、辣椒、大蒜都有,长势一般,用枝条和门板围着防鸡。

石牛自己没房,有个表亲在县城买了房,就让他借住在村里的老房,顺便照看一下老房。房子是泥木混合,比较简陋。问石牛有什么要求和想法。他犹豫了一会告诉我,想养头猪,能不能买头猪仔给他。我看他借住表亲的房并没有猪圈,问他在哪儿养。他连忙告诉我对面有个空的猪圈,可以养猪,还领着我去看猪圈。我决定提供一头猪仔给他养,毕竟扶贫不扶懒,不怕这种自己愿意努力的帮扶对象,就怕有懒汉思想的贫困户,好吃懒做一心只等政府送钱送物。他很兴奋,拉着我的手再三保证肯定把猪养得肥胖,并承诺杀了猪一定留一块给我。我笑了,虽说猪还没开始养就承诺分块肉有些靠不住,却也为他自己有内生动力而高兴。临走时,我拿了500块钱给他。他连连推辞。我塞到他手上,他有点手足无措地收了。

半个月后,村支书曾凡玉告诉我已经买了头健壮的猪仔给石牛了。还说,曾石牛要求猪仔尽量大一些,有二、三十斤,这样可以少喂养个把月,省粮,而且大些的猪仔更健康好养。我乐了,心想,这石牛小学都没上完,倒也会算计嘛。

    就这样,我开始了与曾石牛结对帮扶的4年时间。

贫困户曾石牛


  茶陵是国家贫困县,扶贫作为民生工程,也是县里最大的政治任务和重点工作。县法院也承担着帮扶责任。每个月帮扶干部要去上门走访贫困户2次以上。我工作比较忙,除了法院的办案任务、县里的会议,每月还要去走访包联的几个村,但不管怎样忙,还是坚持做到每月上门入户走访我包联的那四户,曾石牛那更是每次必到。看看他的精神状态,吃的和用的情况,问问他有什么需求,几次以后他就完全把我当熟人了,见面也大声喊我,领着我去看他种的菜,去看猪的生长情况。还别说,虽然石牛对自己的生活不蛮收拾,有些邋里邋遢,喂猪倒很上心,每次看那猪都是毛光锃亮、“气宇轩昂”。他对帮扶措施很满意,对乡村干部和我也很认可。每次见面都很热情,带上门给他的物资他很高兴也很感激,总是想自己拿出些什么回报我们。

  有一次看见他种的黄瓜青翠生鲜,我随口说了句小时候在乡下经常摘下生吃。他连忙去摘了十来根,塞给我们。犹豫了一下,我还是接过来生吃了起来,黄瓜很脆很甜,石牛也非常开心,脸上挂着满足的笑容,大约是他觉得自己终于能回馈我们一些东西了吧。作为被帮扶的对象,能依靠自己的能力给予别人一些哪怕是平常的东西,并被充分肯定,那满足感和自豪感也会特别强烈吧。

  石牛那天的开心神情一直让我印象深刻,我想那一刻贫困了大半生的他终于也感受到了一回精神上的富足吧。

  我想,帮扶不仅仅是在生活物质上的满足,精神层面的被尊重和肯定,也是其中之一吧。

  后来猪养出栏被村里邻舍收购了。石牛没告诉我卖了多少钱,只是有些不好意思地说下次再养了一定分一大块给我。应该是卖了个好价钱,因为我承诺过他比市场价高2-3块整体收购他都没卖给我。



  结对帮扶的日子就这样波澜不惊地过着。2017年底,村里的幸福安居工程基本建成,其中就有石牛的一套。站在即将入住的新房前,石牛很兴奋,里里外外反复看了好几次。虽然他想在边上建间杂屋的请求因不符合统一规划而被拒,但看得出来石牛的满意和期待。

”进火”的时候你一定要来啊,他大声对我说。

  虽然不是很愿意他因为搬新房而办几桌宴席,但想到石牛年过半百终于有了真正属于自己的住所,想热闹热闹的心情可以理解,我答应了他。每个人都渴望着属于自己的高光时刻,有的人天生条件优越,锦衣玉食;也有的人生下来一无所有,仅仅活着就耗光了全部的精力。像石牛这样的人,有新房住就算是很大的喜事了。

  石牛把“进火”办酒的日子选在2018年1月2日,因为放假我已回了市区,从市里到茶陵再到桃坑需要4小时,当天又得赶回来,实在觉得比较赶。我托人带了个红包,打电话告诉石牛“进火”宴参加不了,节后再去看他。电话那头他哦了声没有再说话,感觉到他的失望,我有些愧疚。

  节后上班我去走访,石牛把房屋收拾得还算整齐,有三、四只狗都趴在屋里,厕所里堆了几只粪桶,臭味熏人。我批评他不讲卫生,并和他约定,如果我每次入户走访时他都把整个房卫生搞好,我就每次都帮他完成一个心愿。后来我每次去他都会特意搞好卫生,我也尽量满足他的一些小请求,算是达成了一致。

在贫困户曾石牛新搬入的家门口

  住进了幸福安居工程,两不愁三保障都有了,石牛的生活也稳定下来。

  三月底的一个晚上,我在茶祖公园散步。约8点多接到石牛的电话,还以为有什么事情找我。谁知他说我没有什么事,就是想你了,想和你说说话。

  那天石牛和我打了约十五分钟的电话,记不得我们聊了些什么,只记得从那次起直到2020年前,几乎每个月我都会接到石牛的电话,他喜欢问我一些很简单直接甚至是不合时宜的问题,诸如:你吃饭了吗?你在做什么?你们法院是干什么的……问得多了有时候我的回答就有些敷衍,也有时候他打过来我正忙其他的事,就把电话不挂但忙自己的。他感觉到了我的心不在焉,问我总是接他的电话会不会厌烦,会不会不理他?我一怔,想了想,很认真的回答说不会。

  相比较物质生活上的贫困,精神上的匮乏才是无法填充的空洞。无论你怎么帮扶,都无法弥补因为没有读书和缺少亲人相伴而带来的空虚,也许我们能做的,就是更耐心的倾听和更多次地去看望,交谈。

  后来,我也会主动打电话给石牛,问他身体如何,又去山上挖了些什么,卫生搞了没有,今天吃的什么菜,然后听他啰啰嗦嗦,自己都觉得婆妈,但是石牛挺有兴致,我倒也不厌其烦了。

  万物苍生如刍狗,太上无情任水流。我在县城每天忙着公务,接待当事人,纷纷扰扰,不断消磨着心志;石牛在两小时车程外的上坪横冲,朝朝暮暮都对着大山,日出日落,枯寂如望不到边的荒野。简单的寒暄,倒也是相互的关注和问侯吧。


  2018年茶陵县脱贫攻坚工作整体通过了国家验收,摘掉了国家贫困县的帽子,按照“四不摘”的要求,帮扶仍在继续,但干部和结对户更像是远亲近邻,每月的入户走访亲切而自然,成为各自日常生活的一部分。村里建了光伏发电站,种了黄桃,修了路,搬进了新村部,贫困户的日子也一天天改善,综合收入也在稳定的增长。

  石牛一年四季都在偏远的横冲,几乎很少到县城,印象中到过两次我的办公室。一次是到县城老虎塘的一个亲戚家做客。我邀请他到办公室来坐坐,他答应了说吃了中饭就来,结果下午快四点了还没来。打电话给他,他说在亲戚家打小麻将,马上来。我连忙说不急,晚点到我们食堂吃饭。其实我真心愿意他多参加些娱乐活动,多和社会接触,多和别人交流。他还是很快到了我办公室,提着一小袋自己在山里捡的野板栗,不忍拂他的一番心意,我爽快的收下了。他很开心,连声说山里这种野生板栗和竹笋很多,下次来再弄些给我。

  还有一次是上午,他突然出现在我办公室门口,说他亲弟弟得了尿毒症,在市里医院住院,他要去市里看他,低着头问我能不能给点钱。这是头一次也是唯一一次他开口要点钱,平时几次给他钱都会推辞。我想他确实是遇上难题了,连忙拿了1000块钱给他,告诉他先去看望弟弟,有什么困难再一起想办法。后来村里把他弟弟也纳入了兜底保障( 因为原来一直在市里开的士,当时不符合建档立卡贫困户条件),最大限度地提高了医保待遇。石牛对村里很是感激。

  帮扶的日子就这样到了2019年底。突如其来的疫情打乱了工作和生活的节奏,各村因为防疫进行了物理隔离,几个月都不能上门走访。我和石牛通了次电话,在横冲偏远的山里他的生活几乎没有影响。就是好久没看到你了,他说。

  二月底疫情基本控制住了,我去看石牛,他特意打扫了房屋卫生,人也显得精神,问他有什么生产生活计划。他告诉我想养两头猪。我说行,只要下次来卫生还是这么整洁,我就送两头小猪仔给你养。他很肯定的保证了,又说今年过了时节,等明年开春了再养。


  2020年6月,组织上把我从茶陵调回了市区,走得匆忙,没有当面和石牛告别,打电话过去石牛那边停机了,让村支书曾凡玉告诉我的几户结对户。到区里忙着选举任命,忙着适应新环境,忙着抓收结案,一直没有和石牛联系。

  9月,接到石牛打来的电话,告诉我,知道我离开茶陵了。自己手机坏了,现在是拿组长的电话打给我的。问我什么时候再来上坪。我说欢迎他来市里,自己也会抽时间去看他。他大声说你说话要管数哦。

  于是,过完国庆,10月21日我又回到茶陵来到上坪。时隔近半年,又一次见到了石牛,我有些激动。感觉得出他的期盼,他早早把房屋里外都打扫得干净整洁,见面第一句话就是我好想你哟!那天我们聊了一会,我拿了盒海产品还有些钱给他,又看了他房里的米还有大半袋,冰柜里还有半碗肉菜和一些杂七杂八的食品,确定了像他这样曾经屋无片瓦的贫困户是真正脱了贫,改善了生活。不管是上坪村,还是桃坑乡,乃至整个茶陵县,脱贫攻坚的成果是非常真实,令人信服的。

  走的时候我承诺还会抽时间来看他,下次开春就买两头小猪仔给他养,不过养大了要留块肉给我吃哦。我故意开玩笑逗他。他不好意思地挠挠头说那肯定啊。我们都笑了,谁也没有预料到这竟是我们最后一次见面,我答应他的也终于没有机会再兑现了。

  2021年1月21日得知石牛突然病故,直到现在我都觉得难以置信,回忆起结对以来的那些事情,就忍不住的难过。曾支书告诉我县里民政,社会联盟都出了钱,会妥当办理石牛的后事。我就打算写些关于石牛的回忆,也许除了我不会再有别人专门去写他,毕竟石牛那么微不足道,那么孤单。

桃坑乡房屋墙壁宣传画

有人说在这个世界上,再也没有比置身于人群之中,却又得孤独生活更可怕的事了。可石牛就是这样,终其一生,都没有什么高光时刻,没有一处引人注目的地方,他用尽了全力,过完了平凡的一生。但是我愿意相信,当石牛从外漂泊回乡,从村里接纳把他作为建档立卡贫困户帮扶之日起,应该就是他最感觉到满意和快乐的日子了。

谨以此文纪念曾石牛,曾经是我的结对帮扶对象,现在回想其实也是我的一个朋友。


 

 

 

 

 

 

 

 
责任编辑:罗小螺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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